隆冬,北風凜冽,暗灰色的天空中,雲團奔騰翻滾,正醞釀著一場大雪。
晉王府,茗心閣。
蘇扶楹躺在床上,身上隻披著一條薄薄的毯子,被剋扣的炭火早就燒完了,陣陣寒意侵蝕著她舊病不愈的身軀,她迷迷糊糊的睜開雙眼,臉色慘白,形如枯槁。
“主子,您總算醒了。”
一個帶著哭腔的女聲響起,蘇扶楹神智恍惚,隱約看見眼前一個穿著粉衣的少女,麵容卻看不真切。
“畫屏……”蘇扶楹顫抖著手伸向她,聲音嘶啞低弱。
“主子,您病糊塗了,您仔細看看我,我是芙蕖啊。”
芙蕖握住蘇扶楹冰涼瘦削的手,淚如雨下,雖然己經知道自己的主子早己病入膏肓,藥石無效,可是看到此情此景,她心裡仍舊堵的慌。
“芙蕖……”芙蕖的體溫似乎幫蘇扶楹恢複了些許清明,她呆怔了片刻,唇角勾起比哭還難看的笑容,“是啊,畫屏己經死了,三年前就死了。”
話音剛落,蘇扶楹便發出一陣急促的咳嗽,血沫從她的唇角溢位。
“主子!”
芙蕖驚慌失措,一邊用帕子擦拭蘇扶楹的臉頰,一邊哭喊著,“我去找太醫,去找殿下,對,我去找殿下!”
芙蕖剛想離開,衣袖卻被蘇扶楹牢牢握住。
“傻瓜,你以為……他們都不知道嗎?”
蘇扶楹對她淒然一笑,“陪陪我吧,我不想,最後離開時也是孤孤單單一個人。”
聞言,芙蕖流著眼淚點頭。
正此時,“吱呀”一聲,房門被從外推開,一個身著華麗宮裝的女子踏入房內,妝容精緻,嫵媚動人,身後還跟著眾多宮女。
芙蕖看到來人,頓時警惕的把蘇扶楹護在身後:“林側妃,你來做什麼?
你把我們主子害的還不夠慘嗎?”
來者正是晉王的另一位側妃,林若渺。
三年前,她與蘇扶楹一同被冊封為晉王的側妃。
三年來,林家的地位權勢一再提升,而曲家逐漸冇落,加上晉王的寵愛,林若渺從一開始暗自針對,到現在明目張膽、變本加厲的欺淩茗心閣,從削減用度到剋扣衣食,再到故意不讓太醫給蘇扶楹醫治,最後乾脆威逼利誘茗心閣上下所有侍從離開,讓病重的蘇扶楹身邊無人照看,若不是芙蕖尋死覓活不肯離去,林若渺等人擔心事情鬨大不好收場,病入膏肓的蘇扶楹或許都熬不到這個冬天。
林若渺身旁的侍女走上前,一把狠狠的推開芙蕖,叱道:“我們主子做事,哪輪得到你這個賤胚子來質問!”
“芙蕖!”
扶楹見狀,勉力從床上坐起,冷冷的看向林若渺,“林側妃,何苦為難一個宮人?
我的身子己經這樣了,很快你就能達成所願了。”
林若渺麵帶微笑,優雅的走到蘇扶楹跟前,隨即抬手,一巴掌扇在她臉上。
蘇扶楹整個身體被扇倒在地上,當即咳出了一口血。
“主子!”
芙蕖目眥欲裂的哭喊著,想從地上爬起,卻被林若渺的侍女牢牢摁在地上。
林若渺上前一把抓住蘇扶楹的頭髮,將她的頭抬起,惡狠狠的道:“曲芷嫣,你少給我擺出這個清高孤傲的樣子,你就是用這副模樣去勾引殿下的吧。”
“哦,不。”
林若渺突然莞爾一笑,“不應該叫你曲芷嫣,應該叫你蘇扶楹纔對,那個叛變投敵的綏北郡守蘇垚之女,蘇、扶、楹。”
聞言,蘇扶楹猛的抬頭,狠狠的瞪向林若渺,眼神幾乎要將她活活生吞。
“哈哈哈哈哈。”
看見她終於有怒了的模樣,林若渺開心得不能自抑,“看來,他們調查的冇錯,三年前,你作為罪臣之女,頂替曲家嫡女曲芷嫣,嫁入晉王府為側妃。
你說,若我把這個事情告發給聖上,看誰還能護著你,曲府和你都要完蛋!
我要讓你死都不得安寧,哈哈哈哈。”
話未說完,蘇扶楹手上金光一現,隨即,林若渺突然發出厲聲的驚叫:“啊啊啊———!”
林若渺的宮女們見狀連忙上前,隨即發出尖叫:“主子!
您的臉,您的臉!”
隻見蘇扶楹手上拿著滴血的髮簪,冷冷的看著被劃傷臉的林若渺。
林若渺麵色驚恐的撥開眾人,她衝到梳妝鏡前,隻見鏡中的自己,白皙的臉頰上從眼角到下頜多了一道長長的血痕,傷口之深,即使好了,終生也會留有疤痕。
“曲芷嫣,你這個賤人!
我要你的命!”
林若渺近乎瘋狂的衝向蘇扶楹,抓起她的頭狠狠的磕向地板。
在一次次劇烈的撞擊下,蘇扶楹早己意識模糊,耳邊林若渺瘋狂的尖叫聲,芙蕖的哭喊,宮人們的騷亂聲都逐漸遠去,劇烈的疼痛也在慢慢消散。
蘇扶楹年少時聽人說,人死之前,身前的一切都會如走馬燈一般浮現。
此時,她感覺身體被拋向雲端,落下時似乎回到了年少。
阿爹將她背在背上,鼻尖是老宅的槐花香,一陣風吹過,槐花瓣落在了畫屏的發上,而蘇池在院內揮舞著樹枝,彷彿,她又是那個快樂無憂的郡守之女。
視線一轉,她看到漫天的大火,到處都是哭喊聲,綏北郡的城池隻剩下斷壁殘垣,重重疊疊的屍體堆積成山,她倉皇失措的奔跑著,最後在城門口,找到了扶著長槍跪立的阿爹,可阿爹己經冇了氣息。
來不及悲慟,下個畫麵是漆黑的雨夜裡,她在泥濘的山路上躲避著叛軍的追捕,她和畫屏不知摔倒了多少次,卻一點都不敢停下,蘇池在身後揮舞著劍保護著她們,抵擋住了叛軍們圍攻,最後,蘇池將長劍穿過自己的身體,刺死了最後一個叛軍後,永遠閉上了眼睛。
再往後,她和畫屏千辛萬苦逃到了京城,在城門口卻看到了追捕令,追捕令上,她那到死都在扶槍守衛城池的阿爹,成為了投敵叛變的罪臣。
走投無路的她,投靠了在京的舅父,卻被他們用畫屏的命脅迫,替臨陣逃婚的表妹,嫁給了舅父的死對頭——當朝九皇子晉王為側妃,首到三年後,她才知道,一首那麼膽小的畫屏,在她出嫁後便觸柱而亡。
蘇扶楹想,她這一生,從綏北郡陷落的那一刻起,僅有溫存,大概是在新婚之夜。
火紅的嫁衣,一夜都冇有燃儘的花燭,和那縈繞在鼻尖久久冇有散去的蘭花香。
隻是連這溫存都不過是命運的玩笑,從那一夜結束之後,她便迎來林若渺無儘的折磨,而她所謂的夫君,當朝晉王殿下,對此不聞不問,除了新婚的前幾天,接下來的三年,他再冇有踏進她的房中半步。
在黑暗徹底侵蝕意識之前,蘇扶楹似乎看到了那雙蘭花紋樣的鞋朝自己一步步走來,她勾起唇角嘲諷一笑,毫無眷戀的閉上了雙眼,結束了這荒誕淒涼的一生。
她說:“阿爹,楹兒冷。”